早上下楼，看见妈妈趴在饭桌上，在小黑板上写着什么。我说：“您这是干嘛呀？”她说昨天写的太不好看了，得再抄一遍。我说：“不就是字越来越小吗，一点都不难看，特别可爱，不用改呀！”妈妈不听，又一笔一划地写起来。
我们家有个习惯，全家每个人轮流抄一首自己喜欢的诗在黑板上，并且负责给大家讲解清楚，监督全家人都背会了才能换下一首。我们全都写得浮皮潦草，能看清楚就行了，惟有妈妈总是这样认真。看着妈妈的背影，想着过几天妈妈就要去苏州了，因为弟弟家要添第二个宝宝了。想想从未跟妈妈长久分开过，心里真是万分不舍。
上楼到女儿房间，找出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的那本我最爱的书《古代小诗选读》，发黄的书页贴了好多透明胶布，翻开来，还有未曾取开的折页，圆珠笔的拼音注音和对勾，仿佛我还没有背会，还等着妈妈回家来检查。那时妈妈每天上班前找出两首诗，标记好给我，这本小书里的207首诗我都背得滚瓜烂熟，书都翻烂了，还是百看不厌。
那时妈妈在一个离家很远的中学当语文老师，每天披星戴月，转三趟车，路上就要四个小时。我最喜欢的，就是妈妈回家的那一刻。我经常走好久到车站接她，我们一路背诗一路走回家。还因为妈妈的书包里，经常背着满满一包带回来的好书，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它们。
妈妈最好的朋友，就是图书馆的小刘阿姨，她有着沉静如潭水般的黑眼睛，所挑的书，都像她一样美好，每当有新书、新杂志，她都先告诉妈妈，让她先拿回来给我看。那些美好的书籍杂志，是怎样地滋养过我！最喜欢的《呼兰河传》《商市街》《城南旧事》《根》《外国文学作品提要》、各种民间故事童话……《大众电影》《连环画报》《民主与法制》《八小时以外》《名作欣赏》《收获》《上海服饰》……那时候我们院子里有几十个孩子，经常是小伙伴们锣鼓喧天地疯跑玩闹，我坐在旁边的草垫子上埋头在书里，浑然不知她们闹些什么。也会时常把桌子椅子摆在家门口，把书籍杂志拿出来，请院子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分享，但总是应者寥寥。
女儿见我又在翻这本三十多年前的小书，劝我说：“姥姥只不过是去舅舅家，去你的亲弟弟家，她只不过去探望一下你的小外甥们……”我说：“是啊，姥姥去了，一定会把这样的传统带给阿哲兄妹俩，有姥姥教导他们多好啊！你知道吗，姥姥当年给学生们讲林觉民的《与妻书》时，竟然泣不成声，念不下去，她请一个学生替她念，平复了一下心情，才能继续讲下去……”
那些诗词的种子，对于文字的热爱，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妈妈，才能这样在我心里生了根吧！它们在多年后发芽长叶开花，并且引导我找到了那个比我更爱书的人。前些天我打算拽一首词，这个人从地下室里搬出了一大堆我能用得着的参考书，我说我只爱江城子，只想看江城子，只想学写江城子。他笑而不语，后来我发现，这堆书里竟然有一套以词牌分类的全宋词……
看着妈妈在小黑板上改过的那首诗，漂亮认真的板书，我决定一直都不擦掉了，一直等着妈妈回来。（文/尹淼）
